◇第31章31丶谶言成真寒念悬心
有记忆时徐仙芝的脸庞已被岁月精心雕琢了。可现在她携着一束开的馥郁的玉兰,清亮的眼神中藏着说不清的疼惜哀婉。
“川儿,”她喊,皓齿明眸,梵音从天而降,“你有这样的归宿娘亲也放心啦!这生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说着便往远处去,最紧要的内容竟嗡嗡听不清了。
“母亲……”曲寒川着急,却如胶水固在原地般挪不动步,直看着她悠悠荡荡,行至天光尽处回眸一笑,然後飘然远去了。
“母亲!”
曲寒川从梦中惊醒坐起,心神大乱,全身汗湿。
“寒川!”
胤红星破门而入,身後跟着徐仙芝身边的大丫鬟,他奔至内间将神思恍惚的人抱住,不住声的安慰,“我在我在,别怕,你听我说……”
曲寒川倏而静下来,彷佛已经预感到他要说的话,捏着他臂膀的指尖卸了力,昏暗微光里,玉色脸庞薄又透明。
一碰即碎。
徐仙芝死了。
曲寒川只赶得及见了她最後一面。
死前,她躺在曲寒川怀里,探出一只手将带了多年的木钗送给他,又颤颤的摸他的脸,喊他川儿,她努力睁眼似乎想看他一眼,却只有数不尽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
曲寒川眼泪不停的掉,手拿着帕子摸索着为她擦拭,却越擦越乱,满是腥味的粘稠液体糊了两人满手满脸。
原来母亲已经这麽瘦了,抱着都硌骨头。
“川儿……秉川……”她呢喃着,声音几不可见,“我终于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柔软的身体开始僵硬,体温迅速流失,曲寒川将她抱得更紧,又颤抖着拉来棉被牢牢裹住。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将床幔吹落,轻飘飘的,无声无息。
曲煜堂坐在旁边的梨木花凳上,身体前倾着,想等她的爱妻在临终前唤他,却最终芳魂渐远,没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她惦记了一生,曲寒川和那个人的名字!
曲煜堂很久的手颓然的放下,转而抹一把老泪,重新擡头时目光深沉了很多。
曲寒川抱着凉了的尸身无声悲泣。
尚记得以前,每年花开的最盛的时候,清风轩里总有两人的身影。年华尚好的徐仙芝抱着小寒川,教他以琴棋诗书。
徐仙芝身为柔弱之女,却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字,小寒川惊讶又骄傲,追问母亲是谁教的,徐仙芝却不答,只笑意盈盈地看他。
更多时候,她站在阶上看平湖碧波,悠悠望着天边的白芸,身影孤单又寂寥,彷佛那里是她永远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小寒川用稚嫩的嗓音问她是不是在想念父亲?她怔楞一下,眼中浮现灿烂光华,笑着说是。
徐仙芝和曲煜堂尽管恩爱,却也会吵架。
最严重的一次,徐仙芝三个月不许曲煜堂进房门,直到他想尽办法来求和才得以被原谅。只因她并不希望曲寒川登堂入室承担家国天下那麽繁重的责任。
不希望他登朝入室,却悉心教他诗文。每每曲寒川念颂文章时,徐仙芝便深深凝视他。
曲寒川不喜欢那麽哀伤的母亲,却喜欢那麽温柔的目光,由此更加认真的读书。
後来那种注视没有了。
现在连徐仙芝也没有了。
以後岁岁年年,碧波万顷,白云悠悠,万里长空,曲寒川再也没了母亲。
那麽好的母亲……
却死相凄惨。
血泪泣干,为什麽?
曲寒川抹了抹眼泪,放下她,将棉被盖整齐,然後转身。
床幔盖住了血色的晦暗,曲寒川一身白衣,脸上丶胸前都是血迹,驳驳斑斑如同鬼魅一样面向房中几人,一字一顿道:“我要验尸。”
“母亲死因有异,我要延请官府验尸,为她查明真相。”
大概是这场面太过诡异,房间内一时竟没人说话。曲寒川笔直的站在那,像守卫尸身的无常。他静静等待,笃定郑姨娘一定会开口阻止。
“不可!”
曲煜堂从悲思中回了神,喊了一声。跪伏在地上的郑姨娘闻言微微擡了擡头。
曲寒川蹙眉,心觉意外。
父亲应该是最支持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