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笑道:“兄弟好不蛮横,先前你抓得我袖子,目下我便抓不得你的?苍天在上,敢问是何道理?”
史进气道:“你却逼我动刀。”
燕青只是撩拨他,哪里要当真与他动武,当即敛了笑意,正色道:“史家兄弟,权且听我一言,自上回事後,小乙心下好不懊恼,你且听我辩解。”
史进道:“你忒聒噪,个中备细,郭家哥哥早已然同我逐一说了,哪里耐烦再听。”
燕青道:“郭盛兄弟之言,是他出于高义替小乙辩解,虽能道明是非,终究还是假借了他人之口,当日是我害苦了你,于情于理,又怎可止于间接之辞,而不亲自登临忏悔?史家兄弟,你今日定要听我一言,若是听後还不肯饶恕,我燕小乙须得只是认命,日後自还你清静,再不来扰你半分半厘。”
史进无法,道:“也罢,你且说来,却说快些,莫拐弯抹角。”
燕青因道:“那日我假扮鲁大师诓你,虽是好意,总是有相欺之实,因此心下惊慌,战战兢兢,只怕叫你识了破绽去,是以只扮了一刻,便想就此罢休,干脆向你坦诚谢了罪去。当时我只如此做想,说到一处,忽然嘴间漏了口气,露了本来声气,我心知你定当识破,果然你当时便伸手来捉我,我知万事休矣,始才认罪。史家兄弟,我深知被你识破始才认错实是晚矣,但我之前实已有悔意,只是未敢下得决心,不想害得兄弟如此之深,教我日夜不能心安,请兄弟千万恕免则个。”
史进听他一说,心中端的是五味陈杂,暗道:“史大郎史大郎,你这厮当真是个蠹虫蠢物,当日只听是鲁家哥哥声气,便全没了提防,原来这燕青当日竟已然露了他本来声气,你竟只栽进了话里的蜜处去,竟全然没听出破绽,恁地太窝囊!”因此只在那里又羞又恼,片刻又道:“这厮原当我彼时伸手只是去拿他,却也好个糊涂虫,也罢,如此倒好。”他自松了回气,道:“你却说完了?”
燕青道:“史家兄弟叫小乙说得快些,小乙便说得快些,若是兄弟嫌小乙太怠慢,我自再细备说来。”
史进忙道:“不必,如此即可。”
燕青道:“那史家兄弟可肯谅解?”
史进略一踌躇,道:“你便权当我已谅解了罢,且放开手,我自走了。”
燕青只是不肯,笑道:“既是谅解了小乙,何不共饮几杯?”
史进心道:“这厮忒搭缠,我若再推时,却又当真显得狭隘心气,也罢!”当时只得解了酒葫递与燕青,两个席地而坐,只在那林间将剩下的酒分了吃了。那史进只怕燕青再来聒噪,因暗里道:“他若再来胡言乱语时,我便提拳去打,听闻他相扑乃是一绝,我今日倒要与他分个雌雄。”
衆位看官,这史进是个表里如一的,却哪如燕青高明手段?燕青见他神色,已然知了他心思八分去,因此故意再无一话,只来闷声喝酒,倒叫史进心中讨了没趣,其後各自散去,不必细说。
又过得几日,宋江招群雄于忠义堂议事,因道:“当日晁天王临终有言,他日谁能与他报雠拿得那史文恭,梁山泊之主位便托付与谁。前日我等攻打曾头市,卢员外生擒了那史文恭贼子,正是应了晁天王当日遗言,本应即日便号令群雄,奉为我主,一者公孙先生问卜算卦,吉日未到,二者衆兄弟其时因连日征战,疲顿不堪,权且又拖延了些时日,一直未曾相提。今日乃三月朔日,正当吉时,我等兄弟当焚香而盟,立卢员外为我山寨之主。”
当时衆好汉怨声四起,只是不服气,那卢俊义也不肯授命,只是与宋江两个一味相推,军师吴用因道:“晁天王遗言虽重于泰山,只也是人意,如今谁人能当我山寨之主,却须得看那天意。”
宋江再驳时,衆人不悦,宋江因道:“也罢,若要看天意时,不若如此,我等山寨毗邻两个城池,一曰东平府,一曰东昌府,今日我且与卢员外抓阄做定,一人各攻一城,权且看谁人先破了城池,借得粮草,便坐我这梁山之主。”
当下二人抓阄,宋江领了东平府,卢俊义领了东昌府。
当时衆头领各自散了,到得午时,宋丶卢两方的随军将佐名目已然书写成榜,贴于忠义堂外,昭之于衆,史进前去草草睃了一眼,却见自己并不在将佐其列,当时大急,他因每日里见鲁智深不曾归来,恐他有事,只是性躁,却哪里还在这山上呆得下去?当时自去吴用处争辩,正是郭盛在其处当值,只来笑道:“大郎休来逞强,你前日受伤,并未痊愈,却是去不得。”
史进道:“甚麽鸟伤,已是大好了,如何去不得?郭家哥哥行个方便。”
郭盛哪里肯听,史进因动了短棒,只抢来那点将册子来细细相看,只见那宋江一路的将领里,林冲丶花荣丶刘唐丶郭盛丶吕方等便罢,却还有个鲁智深,他当即点墨在那名号上画了个叉,只换作自己姓名,郭盛只是哭笑不得,斥道:“你这不省事的泼皮,这是作甚?今番这册子上的将佐个个均乃公明阿哥亲点,你却来胡改。”
史进只道:“郭家哥哥,你又非不知,我鲁家哥哥不在山上,如何去的?岂非叫公明哥哥部下少了一将?我替哥哥去就是。”
郭盛诧道:“此话当真?近日我只忙于寨务,鲜去同你做耍,我只当那和尚已回山了,真个如今还不曾回来?”
史进道:“岂敢相骗。”
当时吴用恰进得门来,见史丶郭二人起了口角,因来相看,只拿那册子睃了眼,笑道:“先前点将拨兵都是小生来操办,今番哥哥却要来经手,我道恁的,原来还是孔融让梨,他只一味将那勇猛大将丶善谋智士送于卢员外,自己那一方却留得寡少,这便倒罢了,竟还故意点了个不在山上的鲁大师充他下手,如此他麾下少了一将,分明是要故意输与那卢员外。”
史进因道:“公明哥哥却来装幺,即便他当真愿输时,我们兄弟却不愿他输,两位哥哥,便成全了弟弟,叫我去了吧,也好助公明哥哥一臂之力。”
吴用丶郭盛二人也恐宋江短将不利,郭盛又心道:“大郎既是与我一处,我便多加照看便是。”如此这般,两人因是允诺下来,只是吩咐史进小心在意。
次日宋江丶卢俊义便各自率军下山,各取东平丶东昌二府,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