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大多有来历,他拒了不少,也收了一些,不知不觉凑齐了一屋子。他本以为善待她们,立好规矩,至少能让她们生些依恋,安稳度日。但人心鬼蜮,总有一处烟瘴地,他没那心思去逐个探究。
“你们青春少艾,背井离乡跟了我,本是荣辱安危都系我身上,我自问也待你们不薄。有时看你们贪财收礼,与人谋些小利,使点性子,斗一时两时的气,也就算了。但你们仗我不常在家,对你们纵容,就吃里扒外,与外人密通私信,搞得家里乌烟瘴气,上反下乱,都他娘的是不想过了吗?”
他怒不可遏,踢飞脚边花架,花瓶坠地,衆人皆是心惊,陆续跪伏。谢韵仪脸色煞白,也连忙跪在地上。
那彤娘子再也不敢哭求,泪痕干在脸上,明如秋潭的眼里一片死寂。
褚策又走回安平面前,挥袖怒喝,“搜,继续搜,拆墙挖砖地搜,抄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关起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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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所居的西院也遭了抄检,侍卫翻箱倒柜,明玉行到院中,见安平略有倦色,走近笑道:“安总管辛劳。”
安平聚起精神,笑答:“不敢言苦,只盼人人像明姬清正,大家都少受累。”
明玉浅笑虚话几句,似是不经意说道:“不知安总管如何处置彤娘?”
安平嘴角一勾,这话问得巧妙。
如何处置彤娘,自然是褚策下决断,但明玉不去问褚策,反问他,显然是刻意避过,又想试探。
他抄手点头,与明玉站在廊檐下,似是拉家常一般。
“明姬,我虽是一阉人,行走内宅,却极爱听戏,结交了一班伶人。有个流行一时的本子,想改成戏,但这戏不好演啊,为什麽,里头一男一女一聋一哑,你说这让伶人怎麽演?
偏偏我就爱这本子,给那些伶人钱,说不管,你们就演下去。他们就演了。这故事底子佳,他们编的也妙,那聋郎哑女,凑出许多欢谐,虽说你不懂我我不知你,却糊里糊涂恩爱百年。
这戏君侯看了,说好,让这群伶人去宫中演给大王看,大王看过,笑得前俯後仰,可给那班人赏了不少钱。只可惜那群人在阳城,眼下一时看不到,几时明姬去阳城,一定要叫他们演来看看。”
明玉听得安平之言,有些腹诽,不愿与之细说,移步去书斋见褚策,安平欠身送她:“明姬请便。”
进到书斋,见褚策房埋首案前书写,明玉便未打扰,在一旁扫整书室,研磨添香。
再打开轩窗,看天欲晚未晚,落起了酥润细雨,窗前翠竹簌簌,露出几枝初红桃枝,便惊喜笑道:“下雨了。”
褚策擡眸,见她臂间披帛随风飘起,身後紫烟缭绕,一时目光迷离。
“下雨路滑,小娘子就不要回去,与我躲在这小楼中听雨如何?”褚策搁笔,走近环抱明玉,点点亲吻她後颈。
“聋了,听不了。”明玉避开,在他怀中打了个滚,拧住他耳朵。
褚策轻笑,“怎麽就聋了呢?”
明玉负气道:“就是你那大总管安平,和我讲了个聋郎哑女的故事,敲打我。他是说,你家门槛高,进来了就要装聋作哑,闲事不理不问。也要受着你慑人的脾气,懂规矩知分寸,要打下身子踏实料理家事,要耐得寂寞会取悦,还要有一份天赐的幸运,能够在矢石刀剑活下命来,才能与你长长久久。”
“安平不会说这麽多,定是你瞎编的。”褚策拧她脸笑,“但不管他和你说什麽,你大可不听。我从来不求聋郎哑女的相处,只想你和我有什麽说什麽,不要保留。”
“真的?”明玉问。
“真的。”褚策点头。
明玉便拉他坐到席上,细细说话。这几日所思所想,不能诉与旁人,尽说给他听。
“我这几天都在想彤娘,还有新搜出来的罗苏,木槿。她们三人确有与外人密通私信之实,写的却不是要事。她们好歹服侍你一场,你当宽大为怀,不应将她们置于死地。”
“我知道你想借此清扫内宅,厌恶她们作人耳目。可你当初纳她们进门,难道不知道她们出身和背後关系?当时你不拒绝,固然因旁人诚心馈赠丶蓄意撺掇,但更多是你乐意,也自认能把她们收服。如今收服不了,她们兴风作浪,你就要狠下杀手。而你带兵征战,本就多有杀生,何必还要因区区後宅,积累杀孽?”
明玉一番话说下,褚策倒未动怒,沉思片刻说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然而我对彤娘的处置,并无不妥。夫与妻妾,如同君上与臣下。间臣暴露,哪里还有宽容礼待的道理?我没有处死彤娘,只将她遣送回家乡,至于她以後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关系。”
“也对。”明玉轻叹。
她因李茜遭遇,对家中妇人多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人生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各有因果,不得强求谁宽宥谁。
遂心神一紧,坐到褚策膝间,低头说道:“那你以後你就不要再带人进门了。”
“小娘子学着悍妒?”褚策挑眉,玩味一笑。却见明玉眼眸低垂,露出悲伤神色。
“我生作个女子,知道女子苦处。豆蔻年华丶待嫁闺中,说得好听。不过等父兄安排,让男子挑拣。叫不称意的人挑中,要麽一死,要麽凑合将就,一生苦熬过去。而你们男人,虽说也有不称意,却可休妻,可纳妾,可去外头找红粉知己。何况你权高位重,选择更多。你选了别人,只是多了个女人。别人被你选了,是搭上一辈子。我并非悍妒,只想你少招怨恨折损功德。以後你真心喜欢谁,就带进家好好对待。如不是真喜欢,就不要收下,免得平白误人一生。”
“好。”褚策听完,满口应下。捧起她的脸,似是捧起珍宝一般。
“但我只爱你,就把你带回来善待,不会再找别的女人。”
这夜里稍晚些,安平匆忙来到书斋,有事禀报。正推门,被安朗慌忙拦下,“大兄暂时不要进去了。”
“怎的了?”安平问。
安朗面有讪色,“明姬在里头,想是君侯与她许久没见,耐不住,说了会话就进里屋。晚饭都没让传,叫等着。”
安平气得敲他一把,骂道:“这得等到什麽时候。你也是呆气,看那苗头就该想法子阻住,拖他们到夜里,他们爱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这下好,君侯尽兴,必耗上许久,你丶我,厨房,这院里人,全都得跟着一起等。”
他甫骂完,眼见门开了。安朗立即弯腰道:“君侯,奴去传晚膳。”溜得不见踪影。留下安平,与褚策面对面。
“安总管,你有什麽法子阻住我?说来听听。”
褚策掏掏耳朵,宽松外袍被斜风吹起,显出几分倜傥。
“君侯,谁能阻止你?你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安平毫无怯色,依旧笑答,双手碰上纸折说道:“奴特来递军中报奏,吴述招了。他背後的人与你所猜一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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