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收笔,接过绣线挑拣,笑说:“他忙,不好去扰。”
宝镜眨眼道:“忙是忙,可我打听得了,一个月里,君侯除了在夫人那,就只在书斋歇着。小姐可以出入书斋,就应去会会他。你不去,别人捷足先登。像那湘娘子和李姬,就成日在书斋门口打转呢。”
“我才不去,你也不许去。”明玉一笑,从桌底拿出一只柳编针线篓,取出未做完的罗绵袜子,垂头笑道:“小丫头不懂,他这是和我斗法。我们真去了,输个底掉不说,脸面丢尽,往後得仰面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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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策确实近一个月没来留宿。婚後流连三日,就被安平提醒,该去夫人那里看看了。
他依依不舍,却还是擡脚走了。留下安平,对明玉解释。
据安平说法,这位肃陵侯,面上看着豪迈不拘小节,其实治家极严,府上规矩严明。大小事务,如不亲自过目,便交由安平打理。
至于侍寝留宿方面,这位肃陵侯认为,凡进家门,都是自己人,不能因喜好而过于偏私。肃陵侯礼遇谢夫人,疼惜绍公子,所以每初一丶十五丶节日丶外归,都先去谢夫人处,看看绍公子。而其他妾室,又恩情均施。
安平说着说着,情感爆发,不忘拔高层次——
他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既是家规,也是保护。否则家主纵情任性,厚此薄彼,难免有人生怨,导致家中多事不睦。
而盛时凌人,衰时遭弃,到头来是妇人吃亏。安平的主子,舍己为人的肃陵侯,正是懂得这道理,便按捺住冲动,苦忍着相思,为了举家和谐,克己自律,毅然决然做一家典范。
当然,这效果也是很明显的。肃陵侯府,从来上谦下恭,一派和乐,绝无什麽鸡鸣狗盗丶争宠欺人的事。
“但明姬蕙质兰心,地位有殊,仅次夫人,单居西院,今後自然宠遇不凡,诸妾均不能比。君侯又为明姬破例,允明姬自由出入书斋,随时面会君侯。”
明玉暗笑不已。
褚策着实有趣,他真当自己是块好肉,让各家轮流啃一口,慷慨破例给她一口大的,以示对她厚爱。她偏偏不承这个情,就不去找他,看他能憋到几时。
而这些话,褚策自己不说,让安平来唱白脸丶立规矩。恐就是怕被她当面揶揄,特意隔了一层。
果其不然,安平走前,又特别说道:“听闻明姬跟随莫姑娘习武,强身健体,自然是好事。但安平冒昧说一句,斯是内宅,应以祥和为贵,不可见兵戈血光。”
不见血光?明玉推针,针头刺上手指,顿时渗出血珠。
正找绢帕,忽闻窗格扣响,探进一只脑袋。那眉尾抖得轻佻,笑语道:“如云如荼,娉婷窈窕,笼帘作绣,小娘子贞好。”
明玉垂头不理,收了针线,却不起身。待褚策走进房中,方拾起团扇遮面,露出一双眼睛甚是懵懂。
“妾不识君,君不识妾,今蒙谬赞,惶恐不安,敢问公子何人,家住何处,为何光天化日,闯人闺房。”
褚策哈哈大笑,扯过团扇凑近,“小娘子仔细看看,当真不识?”
明玉歪头辨认,继而木讷摇头道:“乍一看,像是街尾的负心汉,细细打量,却当真不认识。“
安平微微一笑,退出屏风外。宝镜借机插嘴道:“小姐,你失忆了?这便是肃陵侯,一个月前将你娶进门的夫君啊。”
褚策扣桌大笑:“正是了。”从囊中掏出一块银子,丢给宝镜。
宝镜得了赏,见了人,喜滋滋退出去。
明玉恍然拍手,叹道:“哎呀,想起来了,那可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难怪记不清楚。郎君莫怪妾,妾脑子凌乱,常镜里探花,竹篮捞月,惹人笑话。不知这一个月以来,郎君身在别处,可有吃好穿暖,贵体无恙麽?”
褚策被她逗出欢乐,夺过团扇拍她额头。
“你是怪我不来看你?当真是没办法。正月里多在夫人那,又去了一趟大营,回来周遭转转,不留神冷落你了。但你也是的,不肯主动找我。”
死鸭子嘴硬,明明是他输个满盘,还硬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麽不留神冷落她,纯属没办法。
明玉乖巧一笑,不拆穿他。
“妾岂敢怪郎君。郎君千金之躯,事必躬亲,妾得尝一二荣华,无不是仰赖你。而今已立春,阳和起蛰,品物皆春,郎君更是日夜操劳,勤耕不辍,图一年之计,以祈丰收。春华秋实,想必十月之後,禾谷累累,硕果满庭。”
褚策登时面露尴尬,明玉话外之音,他听明白了——她已瞧穿他把戏,又反过来将他一军。
他这阵子忙,着实忙。允阳王虽免他进都城祭祀称贺,但他仍需筹备贡贺物品。逢一年之始,肃陵大营他也需去巡视嘉赏。而封邑中要祭祀演春,他则需亲自去田间,耕犁迎春。
这些事情,若他不在肃陵,倒可以叫人代办。可有一样事,旁人代办不得,允阳王千叮万嘱,他也极有压力
——生儿子。
作者有话说:
男主文艺了一把,搞了个村上春树味的情话。(肯定没有村上的美妙)
至于他为什麽不说真话,因为他判断女主知道真相会和他撕,离开他,不如忘记,全新开始。
很难说他这个想法是对的,但是对待过往的那种无力感,使得他这麽做了。
让我想起《callmebyyourname》里的一句,倘若一生里有件特别後悔的事,一定能明白这种感受:
过去就困在过去
但回头是错。向前是错。看别处是错。努力矫正所有的错,结果同样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