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全一挥手道:“自己人带走,齐人不管他。那些蟊贼,一人给一刀,丢到地窖里关死。”
手下得令,便一一核对,挑出齐人,推搡去一边。
大全部下都是些青壮年郎,人虽不坏,但下手粗暴。他们又血气正盛,见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子,多看两眼,露出些神色,举手间摸蹭两把。
而那些女子,该是在地窖里就受了蟊贼侵犯,个个惊恐垂泣。有个小女孩,看着不到十五,大半个臂膀露在外面,一双皴黑的手捂住椒乳。
一个黑衣儿郎拖拽她,她摔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凄声惨叫:“别,别过来,别碰我。”
明玉便是装聋子作瞎子,也再看不下去,从那东家身上扒了外袍,给那女孩披上。又令那群人贩子脱了棉衫,从尹清包袱里取了碎银,分给那些苦主。
大全一言不发,一旁默默看着。
明玉转身道:“全寨主不计前嫌搭救我,日後定当感激。但我与表哥也都是齐人,全寨主再多的恩惠,我们承受不起。全寨主若好心,卖我一匹马,我搭上表哥,与他们一起走。”
大全凝了半晌,苦笑道:“你这说的就是气话。定是怪我与我这些兄弟,心狠手糙,不知给人留几分人样。也是,你们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公子小姐,千拥万簇,才想着知礼要面,要活得有人样,看不过这般境况。但我们见过遇过的,比这还惨的都有,我们南夷人,打小都是这麽过来的,保得一条命已是万幸,哪管其他。就说我那妹妹,外头瞧着光鲜,背地里也遭尽了罪。”
大全说的亦有道理,境遇不同,处事必然不同,明玉不便多加指摘,只说道:“是了。厉王无道,奴役南夷,外间人早有异议,只是不好贸然插手。如今正有机会当前,只需全寨主点头。”
大全笑道:“夫人流散此处,就不要再与你那肃陵侯做说客。我大全虽是草莽,做事也讲规矩,丁是丁卯是卯,结盟不是儿戏,我该同谁谈就同谁谈,不拿女人作筏子。我先前冤枉了你,今日又得知你是小弟的表亲,必定要救人到底。”
他指了指尹清,摇头说道:“我这小弟迷药看似吃的多,不睡个两天怕是不能醒。你一个妇人带上他,能去到哪里?既已说开,夫人也莫要赌气,此地不宜久留,夫人先随我回寨子里,我再让人给褚三捎个信,让他派人来接你们。对了,褚三如今在哪,夫人可知?”
明玉惆怅摇头。自褚策遭遇刘原败走,她还真不知他身在何处。
“无妨,我散人去打听,总能递信过去。对了,你原来搭救的那女娃幺妹,也在我寨子上,你若去寨中,她指定高兴坏了。”
明玉听闻那幺妹还活着,自是欣喜万分,笑问道:“幺妹没死?那实在太好,她怎麽逃出来的,人皮天灯又是怎麽回事?”
大全笑道:“这等细碎事,你去问她。那妹儿灵光。“
二人说着,忽而脚边窸窸窣窣,低头一看,是尹清挣扎着支起身来。
他显然没全醒,眼神发懵,先是深情地唤了一声“大哥”,再更深情地转向明玉。
“褚…褚三哥,表妹你…”话没说完,一口气撑不住,周身散架,又晕了过去。
大全果是好汉,临行前看那些踟蹰无措的齐人,终于松口,命手下一并带到清风寨。明玉将尹清安顿好,写好信交于大全,就见那幺妹扑进房来。
十来岁的小姑娘,养好伤,梳洗干净便是白嫩水灵。
她灵鹊一样蹦跳,拉起明玉袖子笑道:“夫人,真的是你啊,寨主说你来了,我还不相信呢。怎麽就你一个人,那天与你一起的姐姐呢?”
那日明玉在关城城门弃幺妹不顾,胡乱指了条路赶她走,她虽不较真,明玉却心有愧疚。
便对这幺妹生出亲热,扶着她翻来覆去瞧了一阵,笑道:“你当真没事,真是谢天谢地。那夜莫姑娘折回头去救你,与我走散了,你没遇着她吗?你是怎麽跑来清风寨的?”
幺妹抿嘴摇头,简单说了逃跑经过。
原来她与明玉分别,便真按明玉说的往锦城方向逃。许多困顿之人拿了钱舍不得花,她倒是看得明轻重主次,将那银子全掏出来搭辆马车,风驰电掣地跑去了锦城郊。
至于人皮天灯,她估摸是高家那些狗腿拿不到人,怕无以对主家交代,放了盏假的糊弄,还特意搞得大张旗鼓。
明玉夸赞幺妹几句,幺妹一张小嘴叽喳炫耀:
“夫人许不知道,那姓高的早没什麽大气候了,就仗着是关城吏的什麽远亲,在小城里头横行霸道的。我当时就是出不了城,又受了伤,真出了城,还能让他们一群窝囊废逮着我?”
“我在高家做了几年奴婢,听说了好些事,那关城令和锦城令的关系不好,高家那挂名亲戚,根本不敢去锦城地头乱转。起先我也是慌得脑袋卡住了,听夫人一说,我就想起来,对啊,得赶紧往锦城跑啊。”
“我吃了夫人给的药丸子,浑身是力气,脑子也清楚。就去讨了点破布和棉花,把腰背上手上缠得厚厚实实的,再将棉花往嘴里塞,灌一口水,我就变成了一个大胖子,跑起来是费力了点,但模样身形全变了,教人认不不出来。”
“还有,你说巧不不巧,我在高府有个小姐妹,是锦城郊的人,和我闲说过家那边的事,我就依样胡乱编些故事,再给了许多钱,混上一辆送货的马车。後来,遇见了全寨主的人,他们就把我带回来了。”
幺妹说得眉飞色舞,十足嘚瑟样,中途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摊在桌面上,边嗑边说,那滢亮的眼珠子偶尔灵动一转,显是心里还有小九九。
这小姑娘有点聪明,一番话显然掂量过,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分得十分清楚,譬如她在高家究竟犯了什麽事,她是只字不提。
明玉捡了一粒瓜子,轻轻一掐,瓜子壳爆裂,漏出圆胖的仁,低头笑问:“幺妹,你还会易容呢?”
幺妹一颗瓜子正嗑得嘣叽响,听得明玉的话,卡在牙间吞不下去,微微一愣,连忙摆手道:“不不,我哪里会易容,就这些皮毛,也是听人说的。”
又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千万别对人乱说,全寨主也很不喜欢人做那些事情,说那装神弄鬼做蛊画皮不是正道。”
明玉点头,拾起幺妹的手拍了拍,叫她放心。落眼见到幺妹的手——就是一双干粗活的丫头手,硬,干,糙,但那十个指甲却是淡粉色,一颗颗明晰亮泽,像是染过的。
遂由心叹道:“你的指甲真好看,瞧我,一到秋冬,没了凤仙花汁,就白惨惨的。”
幺妹神秘一笑,嘟起嘴巴,显摆道:“我跟人学了个秘方,回头拿给夫人。只是都是粉的,我不爱太红。”
明玉谢了,幺妹欢喜蹦起身,说是外头有人送果子,去拿一些来尝尝,掂着足尖跑出去了。
明玉望着幺妹背影,似是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心气高的,俏皮劲儿的,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青瑶。只是稚嫩许多,模样差了许多罢了。
一道月白小笺从她袖里滑出,她轻轻拈起,对着光翻覆看,上面空无一字。
这小笺,是她扒开那已死的客店东家外袍时摸到的,贴身夹在中衣里,趁旁人没注意,她偷藏起来。
但她看一眼便觉熟悉,那花花萼萼的印纹,清浅的香味,和从褚策包袱里翻出的一样。
青瑶!
明玉心中一震,那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往情*事里猜,许是遍地有情郎。若往大局里猜,她恐怕是织了一张大网,上头巴得紧,下头埋得深,里外勾结,什麽事都敢干。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入V啦,本来三更,但是打算把三章的内容并做两章,亲们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