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拂面,雨有渐大的趋势。
教学楼对面的花坛边立了道挺拔的人影,那人的视线扫来扫去,捕捉到大门口的女孩子之后,举着一把宽大的伞小跑过来:“兰兰。”
虞兰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仰视来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一中没放假?”
“我请假了,想见你。”男生长相清秀,温声细语讲完后,礼貌性地朝女友身边的康妙祎轻点一下头。
虞兰心情大好,轻盈跳到他伞下,回头跟同伴道别:“先走啦,记得回我消息。”
“好。”康妙祎让到一旁的柱子边蹲下,拆开鞋带重新系了一遍,等虞兰和她的男朋友走远后,才起身撑开伞。
经过一排香樟树,绕过音乐楼回廊里的钢琴,路过爬着忍冬藤的红纱岩校碑,康妙祎在校门口汇入拥挤的人流,主干路边停了一长排豪车,学校侧门车水马龙。
“不好意思啊同学。”
她胡思乱想,入了迷,被人猛撞一下才回过神,随口说了句“没事”,继续走她的路。
“等等……”撞她的男生追上来,“那个,实在抱歉,你的鞋子被水弄脏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赔你新的,或者请你吃顿饭好吗?”
康妙祎抬头觑他一眼:“不用。”
见对面仍不死心,她及时补上一句:“我女朋友在等我。”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哈。”他举着黑色的伞汇入黑色的伞流,那些大多是豪车里自配的伞。康妙祎转身,头顶的透明塑料伞面粘了几片叶子和花穗,一眼见春天。
放在前两年,亲历贫富落差她又该忿然失落,毕竟从没得到过可以做到坦然,而得到又失去才让人不适应,但她独自熬过了很多个幻想破灭的不甘的时刻,心理年龄已大大增长。学会放平心态是一件道阻且长的事情,她现在已经能够对敏感事向轻拿轻放了。
康妙祎按照一贯的路线走过人行天桥,下完台阶,发觉停在路边的那辆宾利很眼熟,脚步有些迟疑地经过,驾驶座的车窗精准降下,司机刘叔望过来,露出一个标准礼貌的微笑,用慈祥的姿态招呼她上车。
康妙祎只在赶早自习的时候搭蒋家的车,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她也只在下午五点半破例搭乘过两次——其中一次还被虞兰撞见了——其他时间选择走路回去,从学校散步回春杉居,不过二十分钟。
彼时,蒋昱存也靠在副驾,侧头望她,康妙祎没做多余的推辞,拉开门坐进去。
车里在放舒缓的英文歌,曲调瞬间把人拉入绯红晚霞映照下的无边沙滩:
「sgg-di-di-di-da,
andslowlydancgtiltheornges……」[4]
蒋昱存横着手机屏看网课,耳麦又换了个颜色,哑光淡粉,壳子上有一串细小的灰色刻字。
车子在意融融的调子里,悠游到春杉居用了十分钟。司机离开,蒋昱存单肩挎着背包下车,自顾自进了地下室的入户门,康妙祎慢吞吞跟上,始终落后他五步远。
豪宅内到处亮光熠熠,闪得人眼睛疼,康妙祎上到一楼客厅,阿姨刚好在餐桌上摆盘完成,蒋昱存跟徐姨道谢,说自己不用餐,径直上楼,回了房间。
偌大客厅只留康妙祎一个人,她握着瓷勺竹筷,偶尔磕出一些清脆的音节,吃完收拾餐桌的时候,外面开始下大雨。
蒋昱存穿着深灰色绸质睡衣,忽然从楼梯间冒出来,信步闲庭的模样,绕过吧台,左折几步,走进半开放式厨房,停在康妙祎身侧摁亮了走道里的几盏壁灯。
康妙祎顿了一下,继续擦干台案上的水,然后把洗碗机里的碗盘一一拿出来,小心放进橱柜里,转身时,蒋昱存正靠在岛台边沿,不知看她多久了。
他抬腕,递来一个形状扭曲的玻璃杯,杯里装了球形冰块儿和麦黄酒浆,酒液在暖光下荧荧发亮。
“要喝么?”他问。
康妙祎觉得这情景有点像白雪公主被递毒苹果。
妙一
她接住了这颗大概用以示好的苹果。
康妙祎之前有个家教,教她法语,还扯一些拓展知识,比如日德啤酒哪些牌子最好喝、正宗惠灵顿牛排的制作过程、英格兰的国花为什么是玫瑰……
人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刻被触动,想起一些被遗忘了的小事,她在多年后的现在才终于尝到那位老师说的山崎18的烤布丁味[5]。
蒋昱存应了她的道谢,拎着酒瓶,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沿途一盏一盏地摁灭壁灯。
光亮将他高大的身影扭扯放大,黑色的影子牢牢覆盖在女生的身上。蒋昱存勾勾唇,这根试探对方“你在干嘛呀”的橄榄枝,终于被他递出去。
等了好些时辰,康妙祎并没有对他的友好试探回以友情方面的邀请。蒋昱存倒是收到了小叔给膝下新儿子摆满月酒的请帖。
他不太情愿地入席了,对地上跑来跑去的两个堂弟傻傻分不清楚,这俩小孩闹腾非常,他也装不出喜欢的样子,送了礼物,无缘无故收下回礼,悄悄溜回家。
手里的红包挺厚一叠,估摸着有个四五千。
他拎着棕色薄款风衣外套进门时,康妙祎正坐在院子内的闲亭下,宽大的桌面上摆着一个暗蓝镭射的牛津布包,听到动静,她抬眼,正好写完作业,拉上笔袋。
蒋昱存朝她走来,穿一件棉纶的短袖白衬衫,这种布料很利索,不会轻易形成褶皱,廓形且轻微透光,显现出隐约的肌肉线条。
他特别自来熟地,在她对面的雕花椅落座,右手搭在桌面,指尖轻轻地,“哒哒哒”叩响了几下,视线落到她的挎包开口处露出的棋盒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