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成年,行及笄礼应“三加”“三拜”。
不过那是贵族少爷小姐们的讲究,礼不下庶人,民间可不兴这些繁文缛节。
女孩们由正宾插了簪,换套衣裳,大家互相说几句吉利话,女孩们再拜谢了师长父母宾客就算礼成,可以开启今日真正的重头戏——上钱记酒楼大吃大喝。
因着人多,饶是礼仪简短,一番客套下来,竟还是折腾到了末时。
钱记酒楼座无虚席,女眷们在二楼,男眷们在一楼大厅里,酒菜流水般送上桌席,声势浩大,就连平日里神龙不见首尾,已经金盆洗手退居二线,人称“钱抠抠”的钱大掌柜都被惊动了。
钱大掌柜站在一楼大厅,腆着肚子向四方来客拱手,难得豪气道:“成人之喜,今日诸位这酒水便算在钱某账上,还请诸位不要客气,只管开怀畅饮……”
沈笑笑也没打算和钱大掌柜客气。
她端起桌上酒壶一饮而尽,旋身,又从店小二的托盘上薅了两壶酒,这酒喝起来甜丝丝的,入口丝滑,于沈笑笑而言是千杯下肚都不嫌多的。她四下望了一圈没有瞧见娇莺,于是随手拉了谭檀问:“谭,你,你有见到娇莺吗?”
“沈笑笑,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这酒可不是米酒,后劲很大的。”谭檀见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走不稳当,忙伸手扶了一把,“娇莺?方才钱大掌柜上来敬酒的时候她就一个人下楼去了。许是去楼下更衣了吧。”
“下楼了?”沈笑笑歪了歪头,又吃吃笑起来,“那,那我下楼去,找她吃酒——算账。”
“沈笑笑,你喝成这个样子还乱跑什么!我叫人过来扶你去雅座里躺下休息会儿!”谭檀说。
只是她回个头喊人的功夫,醉鬼沈笑笑早已经钻进人群看不见了。谭檀接下来还要随父母应酬亲友一时脱不开身,想了想,只好托人给陈卿月传话让他过去拦人。
陈卿月转了一圈,总算在酒楼后院找到了人。
酒壶翻倒,小姑娘趴在一颗老杏花树下,眯着眼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还不忘抱着树干抓挠。陈卿月走近了,只听沈笑笑嘴里恶狠狠嘀咕着:“坏娇莺,看我今日不挠死你我挠我挠我挠……”
“沈笑笑,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
“哼哼,娇莺啊娇莺,我可是知道你的痒痒肉在哪里的……”沈笑笑奸笑。
“早上分明都说了让你少喝一点了。怎么就不听劝呢,这下你回去又要难受了。”
“看招!呼——哈!阿嚏——”
“不让人省心。”
陈卿月叹了口气。
初春的午后虽然和煦,到底还残留着几分暮冬的寒意。这样下去肯定要着凉的。他脱了自己的外衣,屈膝,俯身,轻轻盖在沈笑笑肩头。
一阵风吹过,杏枝摇曳,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两人一身。
一朵落花,轻飘飘落在沈笑笑唇畔。
陈卿月拈起那朵落花。他该随手扔掉的。可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扔掉那朵落花,反而将那朵落花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垂眸,俯首。
那应该是一个吻。
娇莺推开后院的门,正巧撞见这一幕。
吱呀一声推门声。此地偏僻,陈卿月也未曾料想到有人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进来。
杏花树下两人。
那个滴酒未沾的少年的脸,竟比地上那个喝到不省人事的醉鬼的脸还要红。
少年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困窘至极。
娇莺与他相识七年有余,从未见过那个影子似的默默跟着好友身后的寡言少年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好像一个偷吃糖果被大人抓了个正着的小孩子。
沉默良久。少年抿了抿嘴,垂眸,抬眸,又撇开视线,最后食指压在唇上。
一个无声地恳求。
待沈笑笑从宿醉中转醒时,娇莺抱着腿坐在一旁发呆,天边云霞漫漫,前面的宴席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沈笑笑捂着痛到几乎要裂成两半的脑袋,迷迷糊糊四顾:“咦,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娇莺道:“你问我?”
沈笑笑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脑子清醒许多,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原本盖在肩头的外衣滑落至腰侧,熟悉的味道。沈笑笑眨了眨眼,奇怪道:“陈卿月人呢?”
他的衣裳既然在她这里,那人应该没有走远才是。
“被官差请去了。”娇莺说。
沈笑笑一愣:“他犯事儿啦?”
“得了,人家‘八抬大轿’恭恭敬敬请去衙门里的,能有什么事?”见圆滚滚的钱大掌柜正往这边走,娇莺口中轻啧一声,扭身拉起沈笑笑,“外面好冷。走吧,这会上楼应该还有些吃的东西。陈卿月说他给你要了粥。”
沈笑笑笑了两声,正欲点头,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后门角落的一道身影。墨蓝色布衫,那人蜷着身子缩在柴门后面,手里还举着片掏了两个小洞的芭蕉叶子挡着脸。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好像生怕有人看不出来他心里有鬼似的。
见沈笑笑看过来,那人芭蕉叶一抛,转身一溜烟跑了。
“笑笑,怎么了,你看什么呢?”娇莺走了两步见沈笑笑没跟上来,奇怪道。
“没什么,我们上去吧。”
两人挽着手上了酒楼二楼。直到月上柳梢头,众人各回各家了,陈卿月仍然没有从衙门回来。
次日一早,沈笑笑早早起来去隔壁蹭饭,顺道还陈卿月的外衣。
这些年沈笑笑没少往施阿婆家跑,有时候是和陈卿月一起走后门,但多数时候还是正大光明从前门进去。是以锦儿都习惯了,见是她来,也不通传,直接开门放了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