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宴定于戌时五刻开场,在此之前则是一场盛大无比的集市。上次隐龙河两边虽也有不少摊贩,但到底是在城外,许多人赶不及将东西搬去,规模自然要小些。可七夕乞巧宴不同,它开在城南最为繁华的一条主道上,又有府衙捕吏定期巡逻,集市以乞巧宴的现场向两边铺展,彩绸灯盏挂满了街道,更有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算是近些时日来最热闹的一场活动了。楚袖被苏瑾泽哄着出了门,却没能与他一起走,谁让这人一到了地方便有如游龙入水,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余她和路夫人面面相觑。“路夫人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离开宴还有一刻钟,多少可以逛一会儿。”对于楚袖的提议,路夫人没有半点疑问,当下就扯着楚袖的腕子将人拉到一家卖桂花圆子的小摊前。“店家,要一碗桂花圆子。”路夫人轻车熟路地点了单,而后便在小摊旁的四方桌上落了座。若不是她身上衣衫雍容华贵,单就这么一副姿态,任谁也看不出来是个高门大户的夫人。“这家桂花圆子我许久没吃了,入口香甜软糯,可是难得的佳品,阿袖可一定要尝尝。”没错,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路夫人已经跟着苏瑾泽开始喊她阿袖了。当然,礼尚往来,路夫人也颇为大度地表示可以喊她燕姐姐。楚袖没有用这种叫法,依旧同苏瑾泽一般喊她夫人,说到底她与路眠知己相称,若是喊他母亲姐姐,未免也有些逾距。这家小店生意普通,过来吃的大多都是些新婚夫妇,两人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亦或是带着年岁不大的孩子来尝鲜。似她们这般两个女子,倒是极为少见。一碗桂花小圆子很快就被店家端了上来,拇指大的小圆子浮在有些发白的汤上,细碎的澄黄桂花末点缀在奶白的小圆子和碗边,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只碗着实小得可怜,碗面约莫只有女子拳头大小,小圆子的数量想来也不是很多。路夫人向店家多讨了一只碗,将小圆子匀了些给楚袖。“听小春说,你身子不大好,就稍微少吃一些,尝下味道便好。”说着,路夫人便将勺子塞进了楚袖手里,一脸希冀地看着她,仿佛吃小圆子不是她最想做的事情,看她吃东西才是。楚袖无奈,只能舀起了一颗圆子送入口中。许是才出锅不久,小圆子表面还有些烫,在舌尖滚过两圈后便凉了不少,糯米粉做成的小圆子韧劲十足,还沾染了些许酒酿和桂花的清香。不同于楚袖的慢条斯理,路夫人的进食速度要快上许多,明明楚袖只分的些许小圆子,到最后反倒是路夫人笑意盎然地等着她了。将最后的汤喝完,楚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抱歉。”“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吃完了我们就去下一家!”在楚袖吃东西的功夫,路夫人已经自掏腰包付了钱,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三文钱,倒是与这份量相对应。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她们两个人已经将集市上五分之一的吃食小摊都试了个遍,这些吃食无一例外都比平日里要小,价钱也便宜许多。她吃到一半就已经吃不下去了,路夫人却还兴致勃勃,一副要将这条街都吃个遍的架势。若非象征着乞巧宴开场的钟声响起,她们可能就要沿着这条街一直往下探店了。楚袖闻声便拉住了还想再去买些小吃的路夫人,将手里提着的三根肉串、五包糕点往她面前放。“夫人,这些已经够了,我们先去占个前排的位置,也好给柳姐姐加油鼓气。”其实这句话纯粹是她胡乱编造的,这个时候赶过去,乞巧宴的台子早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莫说是数百人当中的柳臻颜了,怕是连台子都看不见。但为了让路夫人停下买买买的动作,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好在这招管用,路夫人立马转了方向,拉扯着楚袖便往乞巧宴的会场赶。往那边走的人不在少数,两人在人潮中艰难地往前走,却在途中被人流冲散。楚袖尚且还记着苏瑾泽的嘱咐,下意识地伸手往那边一捞,没拉住路夫人,倒是打在了旁人的面具上。她低声道了歉,再望去时已经不见了路夫人的踪影。她暗道不好,却没什么办法,只能顺着人潮竭力往乞巧宴的方向走去。乞巧楚袖手里东西不少,被人撞来撞去,到最后还在手里的也只剩了两包糕点。但她也无暇顾及落地的吃食会不会给人们带来什么困扰,只勉强在人群中维持着平衡,同时被人裹挟着往前走。好在这些人与她有同一个目的地,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她一手护着仅剩的糕点,一边努力地从人群之中穿梭着往高处移动。乞巧宴开在琼花台上,四周栏杆围挡,隔出一方天地来。琼花台所在之处用的是上好的白石砖,铺地的上万块石砖上俱是工匠一凿一斧雕刻出来的团簇琼花。若自高处俯瞰,便能见得万朵琼花齐聚成一朵的景象,可谓是巧夺天工!此地本是先帝命人建造置放神佛雕像之处,但无奈雕像还未完工,领地内便天灾四起,吓得他连下数道罪己诏,停了工期,最后只余一处残景在此。平日里观赏琼花台的文人墨客不少,周围的商家也便挖空了心思来迎合他们,将原本的建筑改成了露台样式,此时便成了绝佳的观景之地。有些余钱的人便会去往四周的店家处,没钱的人便只能在外头挤挤挨挨,权当是沾些福气。楚袖原是没打算花这份冤枉钱的,但此时路夫人不见了踪影,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寻个高处方便找人了。在那之前,她先是去了苏瑾泽所说的临江楼,将传信珠给了门口的侍卫亮清身份后才托对方递信儿说她与路夫人走散,若是有空也搜寻着些路夫人的踪迹。之后她便挑了琼花台附近足有五层的一处文楼,顶层之上的人寥寥无几,相应要出的银钱也很是可观。寻了地方坐定,她便开始了有如大海捞针般的寻人,连乞巧宴都没什么心思看。直到琼花台上呼声一片,她才移了视线过去。不是乞巧宴决出了什么胜负,而是有人因人潮拥挤而跌进了琼花台,本以为要跌出个好歹来。谁知那人身形一转,竟是稳稳落地,衣袍翻飞间便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值守的衙役第一时间上前查看情况,露台上的楚袖却是猛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撑在栏杆处直起身子。“夫人?”她着实惊讶,也便脱口而出,万幸声音不大,又随夜风散去,才没扰了他人清净。谁也不知路夫人是如何混迹到了那般靠前的位置,又是如何被人群挤入琼花台的。但乞巧宴本就有规矩,进了琼花台便是赴宴之人,这般阴差阳错,倒让路夫人久违地上了乞巧宴的名单里。衙役们手脚极快,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乞巧用的物什上来,那婢女低着头,将托盘举高,言语极轻道:“还请客人乞巧。”“姑娘客气。”路夫人说完这一句,便将卷着银针的布帛拂开。乞巧穿针也分等级,最次的便是五孔针,若是无甚自信,只消在布枕上将五针排列,旁人一瞧就知其深浅。路夫人作为个临时入场之人,在时间已然过半的情况下,竟不假思索地在布枕上下了七针。离得近的人连连称奇,有说她不自量力的,也有人说此人指不定是个有真本事的,诸多猜疑皆有,等借由夜风传到楚袖这边时,也只剩了几个零碎字眼。但楚袖单看路夫人那翻飞的双手也能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心中哀叹一声,希望不要将这乞巧宴搅得一团乱才是。毕竟皇后专门点了太子妃来主办今年的乞巧宴,这可是太子妃入东宫以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其后深意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就好比现在,看起来似乎在场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但实际上周边露台上观瞧的达官显贵之流绝不在少数,便是自己不来,也一定会让家中仆役前来。乞巧宴与拜月神仪式的成功与否,在一定程度上与太子的脸面挂钩。毕竟要是太子精挑细选的太子妃都难当大任,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便是没有这一关联,以太子妃办事不力来对太子小惩大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楚袖在心中盘算的功夫,路夫人那边已经停了手,她将布帛上的九根针都落在了布枕之上,非但如此,这九根针还并非是一线相连,而是斗折蛇行排布。“这人竟然要穿九孔针?”离得最近的一名妇人不由得惊呼一声。九孔针那是什么概念,是乞巧宴开办数十年都不见得有几位能穿得了九孔针,更别说是在只有一半时间的情况下了。